吱地一声,院门打开。一个年轻男子伸出脑袋向外看了看,随后将张同敞让进院内。验明身份后,年轻男子对着张同敞施礼:“广州锦衣卫小旗宋宗宰见过张千户。”张同敞微微颔首,“福州商人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吗?”“准备好了,大人过目。”宋宗宰从怀里拿出一份资料递到张同敞手中。张同敞接过资料快速扫了一遍。上面记录了福州当地富商的姓名,地址,商号数量,生意品类等等。“谁在做香皂的生意?”“这两家。”宋宗宰在纸上指了下。张同敞看过之后有些生气,“不是让你们找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吗?看他们名下商号的数量,连中游都算不上!”宋宗宰急忙施礼,“千户大人恕罪,福州当地的大富商不愿意和锦衣卫打交道,怕咱们觊觎他们的财产。所以我等只能退而求其次,找实力一般的商人进行合作。”“混账!”张同敞脸上带着怒意,“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?”“大人恕罪!”宋宗宰低着头:“福建当地的情况比较复杂,锦衣卫的权力都是虚的,实权掌握在当地宗族手中。”“除非他们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,否则锦衣卫也不敢轻举妄动。”宋宗宰此言并非虚构。明朝后期的南方宗族林立。他们修建宗祠,设立族谱管理族人,发展宗族势力。宗族中人互相扶持,互相帮助。很多名门望族不但在地方上有人,朝中也有关系。不止这些。书院的教书先生,卫所的将领、士兵,衙门里的差役,经商的商人都有他们的身影。随着宗族势力逐渐发展壮大,他们掌握了地方的政治,经济和文化。堪称隋唐时期的世家。这种情况对大明朝廷来说有利有弊。好处是便于管理,只需要将政令下达给宗族族长即可,不必再耗费其他精力。坏处是宗族在政治上互相袒护;在经济上强取豪夺,大搞土地兼并;在文化上垄断教育资源,让普通人无法通过科举出人头地。福州当地的富商身后不但有官员当保护伞,还有宗族支持。福州锦衣卫只有区区数百人,他们再厉害也无法和当地宗族正面抗衡。张同敞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。这件事比预想中复杂的多。不过他提前做好了十足的准备,否则也不敢来。张同敞收好名册后问道:“福州当地的名门望族有几个?”“名门望族谈不上,”宋宗宰掐指算了算:“能称大族的有七个,按照实力从大小大依次是林氏,刘氏,沈氏,吴氏,陈氏,何氏。”“嗯?”张同敞抬了下眉毛,“还差一个呢。”宋宗宰嘿嘿笑道:“还有宋氏。”张同敞恍然大悟,他拍着宋宗宰的肩膀冷笑:“原来你小子夹带私货,怪不得香皂生意没落到林氏、刘氏等富商的头上,反而落到实力最弱的宋氏这里。”“大人恕罪,”宋宗宰跪在地上:“卑职是宋氏族人,如果把香皂的生意给到林氏、刘氏,宋氏宗族知道后会把卑职在族中除名。被除名后,卑职虽然可以仗着锦衣卫的身份衣食无忧,但卑职死后一家老小失去庇护,宗族会让卑职的家人生不如死。”“卑职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,求大人饶命。”张同敞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。他明白宋宗宰的苦衷,其实绝大多数人做事前首先考虑的都是自保,并非严格按照命令执行。张同敞想了想后说道:“起来吧,这件事确实情有可原,不过我还是要如实禀告陛下。”看着宋宗宰惨白的脸,张同敞补充道:“我会求情。”“卑职多谢大人。”眼看到了午饭时间,宋宗宰给张同敞一行人接风。饭后喝茶时,张同敞开始思考破局之道。崇祯给了他两个任务,一是打压福建当地商人,把福建的商业搞乱。二是摸清郑芝龙的走私规模。刚开始他以为后者难,现在觉得前者更难。打压商人意味着要打压商人背后的宗族,难度可想而知。“来吧,先说说当地七大宗族的关系。”张同敞对着宋宗宰说道。宋宗宰不敢隐瞒,如实相告。“本地宗族并非各自为战,而是互相联合,以达到各自的目的。”“其中林氏,刘氏,沈氏,吴氏四族大搞联姻,互相扶持排除异己,打压其他宗族。”“陈氏,何氏和宋氏也通过联姻的形式联合起来自保。”“不过也仅仅是自保。”张同敞喝了口茶,问道:“这么说,林、刘、沈、吴族人的日子过得相当好了?”“非也!”宋宗宰摇头:“宗族内部也分三六九等,辈分越高地位越高,嫡子身份高于庶子,长房高于次房。除此之外有功名的,田多的,有钱的地位都高,没功名没田没钱的地位低。”“宗族内部地位高的欺负地位低的是常态。”“大宗族底层的人还好,能够获得宗族的庇护。小宗族底层的人不但被大宗族欺负,还要面临宗族内部的压榨,可谓生不如死。”“举个例子,大宗族张三得罪了衙门里的差役,宗族会帮张三出头平息事件。小宗族的李四也得罪了衙门里的差役,宗族不但不帮他,反而会将李四绑到差役面前磕头认错。”“原来如此”张同敞对当地的宗族有了一些了解。他想了一会后低声问道:“既然宗族内部都不稳定,那么宗族之间的关系肯定也有嫌隙吧?”“有,宗族之间在合作的同时也在竞争,而且竞争十分激烈。”“那就好办了!”张同敞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,“你给你们宗族的族长带个话,就说明天中午要请他喝茶,让他务必来。”“卑职领命。”宋宗宰高兴地起身离开。他在张同敞眼里看到了战斗的欲望!顺利的话,他们宋氏宗族将代替林氏成为本地第一望族!宋宗宰离开后,张同敞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。他将茶水一饮而尽,然后走到书桌旁开始给崇祯写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