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停止对战争的分析。任何的傲慢,在风云突变的局势下,都会演变成失败的缘由。这三天半的时间,周元并没有顾着和圣母姐姐卿卿我我,也没有心情去挑逗可洛迪雅。他不断在思索这一次战争的细节,不断去预想战争发展的方向,以免出现意外情况时,找不到应对之策。海上明月落,海上红日起,时间对于周元来说,像是永远都不够用,吃饭的时候,他都在抱着地图仔细思索着。六月十九的傍晚,他终于到达了惠州府的码头,这里依旧宽敞,只是空旷,只是无人,四处凋敝,充满了萧条的意味。靠海吃海的百姓,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忍耐。踏足大地,周元千般滋味涌上心头,两年前,他南下闽粤,也是在这里下的船。那时候,他背负着个人的荣辱与前途。此时此刻,他背负着民族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。压力倍增,心中羁绊更多,人是否还能保持绝对的清醒?两世之耻在这里浮演,历史的回声似乎穿越了次元的壁垒,在这里滚滚不绝。“我喜欢这里。”周元轻声道:“闽粤大地,有着丰富灿烂的文化,传统赋予他们庄重与务实,大海赋予他们洒脱与乐观。”“这里的百姓是动与静的结合,是礼与情的交织,所以包容,所以热情。如果要我选择定居之处,这里一定很靠前。”夕阳已逝,大地只留下残红,海风的热量已经消退,四周显得格外凄凉。李玉婠撩起了挡在眼前的长发,紧紧跟在他的身边,轻声道:“我们接下来去哪里?直接去香州,还是留在惠州府?”周元摇头道:“留在这里没有意义,恒高舰和恒峰舰要继续向西,开往大鹏所西岸码头,时刻待命。”“神雀已经派人过去了,到时候命令传达,两大战列舰便要立刻行动,从香1港岛以南海域,经大濠岛杀向濠镜。”“我要去香州坐镇主场,亲自指挥这一战。”话音刚落,前方已经有人喊了起来。“王爷!王爷!”数十个官兵簇拥着几个官员,急匆匆从远处跑来,显然是刚好赶到这里。领头之人身穿红色官袍,挺着肚子,却一路小跑,急得满头大汗。还未走近,他便深深作揖:“广东巡抚张韬,迎接来迟,还请王爷恕罪。”看着密密麻麻一群人,周元疑惑道: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张韬道:“接到王爷飞鸽传书,下官不敢怠慢,便没有立刻去香州,而是先来惠州府迎接王爷。”说完话,他就忍不住抬起头来,看到了海上那两艘庞大的战船,一时间也不禁傻住了。这不是妥妥的佛朗机战船吗!只是挂着我大晋的旗帜!多少年了啊,咱们受了多少年的欺负啊,总算是战船了,毫不逊色于对手的战船。不单单是他,其他人也看着战列舰,一时间眼睛都在发热。周元摆了摆手,道:“时间紧迫,来不及让你们登船了,我们先走,立刻前往香州,有什么事路上说。”马车早已备好,周元离开码头,走进了城池内部,才看到街上渐渐有了行人。这段时间风声鹤唳,百姓都不怎么敢出门了,况且海岸线封锁了,出门也做不成什么事。张韬沉声道:“王爷两年前来过惠州府,也看到过这里的情况,当初比现在要热闹很多。”“这主要是因为,大海是我们的根基,没了海洋,很多家庭都没了希望。”“有的坐吃山空,有的沿街乞讨,有的干脆搬走了。”周元点了点头,的确,两年前的惠州府,包括惠州码头,都是极为热闹的。当初他和庄玄素下船,还看到很多渔民归来,就在码头售卖最新鲜的海产品,购买者络绎不绝。周元环顾四周,轻叹道:“张韬,我们也是老相识了,说说这边的情况吧。”作为一个老巡抚,张韬精通人事,自然知道该说什么。他郑重道:“闽粤各地都差不多,经济受到巨大打击,百姓苦不堪言,沿街乞讨者众,也有部分百姓为了生存不顾律法森严,甚至故意犯罪,只为坐牢能有口吃的,不至于被饿死。”“洋人横行无忌,他们几乎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,而不会受到惩罚。”“强买强卖,暴力竞争,甚至就是单纯的欺负人,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。”“百姓们最初还会选择报官,后来发现报官之后反而还要赔凶手的钱,于是都选择忍气吞声了。”“这种忍受逐渐演变成了惧怕,甚至自觉低洋人一等,真是可悲可叹。”说到这里,张韬忍不住提高了声音:“不过最近官服联合办案,把所有的洋人都抓了,百姓们虽然害怕,但心中也是高兴的。”“这么长时间来,谁没吃过洋人的亏?谁不对他们憎恨?心中的怒火早已憋慌了。”周元道:“官府呢?官兵呢?”张韬苦笑道:“王爷,只要您一声令下,广东所有官兵都敢拿命去拼。”“他们心中更憋屈啊,被洋人欺负,还被百姓戳脊梁骨,这种滋味谁受得了?”“但凡是有命令,但凡是有机会,谁不想雪耻啊!”他摇着头,攥着拳头,咬牙道:“别说是他们,就连我张韬这种老滑头,都恨不得把洋人大卸八块。”“去年秋赋,广东只有往年的七成,难啊。”周元疑惑道:“可是我听刘大人说,广东交的银两,比往年多啊!”“因为去年我没贪。”张韬苦涩一笑,低下头小声道:“王爷,您是聪明人,您肯定知道我张韬是个大贪官。”“但去年我是真不敢贪了,也真不愿意贪了,无数的百姓根本没收入,为了交税,那几乎是割肉卖血啊!惨啊!”“百姓穷苦,受委屈,被欺压,国家又需要钱,需要造船养兵…”“我就算是个畜生,我也不敢贪造船造炮的国命钱、养兵用兵的血肉钱!”周元也是万分感慨,连张韬这种人都长良心了,这说明…洋人的行径,早已让人无法忍受。周元只是长期不在这里,体会不到其中的屈辱与愤怒。他只是缓缓道:“说不贪就不贪,其他跟着吃钱的人,能服气?能收手?”张韬咬牙道:“王爷,我不是只会贪钱,他们敢乱来,敢不听话,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。”话音刚落,四周便响起了一声声大吼。“巡抚大人!巡抚大人!”“救命啊,救救我们吧!”“活不下去了啊,打吧,打死那群洋鬼子啊!”张韬变色道:“怎么回事!外面怎么回事!”有侍卫禀告道:“大人,我们车队被认出来了,百姓都围过来了,不知道谁带的头,全部跪在地上啊!”周元掀开车帘一看,只见大街上到处都跪着人,男女老幼皆有,神情激动又愤怒。他们纷纷大吼着,情绪根本控制不住。“巡抚大人,把那群洋人都杀了!”“把海洋拿回来啊!我们要出海捞鱼的啊!”“跟他们拼了!”张韬连忙催促道:“快走!快走!理不得!”此时此刻下去回应,并没有任何意义,况且周元还在车上,安全问题也要考虑。而周元则是道:“张大人,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张韬微微一愣。周元笑道:“我们船有了,炮有了,百姓的愤怒已经到了极致了。”“就像凹凸镜向着炎炎烈日,千百倍的光聚在了一点,白热化了,冒烟了,不得不燃烧了。”“战略决战的时机,已经成熟了。”百姓,也给了周元信心,给了他更多的踏实感。